夫《黄帝内经·征四失论》者,医门之警世钟也。昔黄帝问于雷公曰:“汝受术诵书,若能览观杂学,及于比类,通合道理,为余言子所长。”雷公对而未尽其要,圣人乃历数四失,以诫后学。今观斯论,犹悬明镜于堂前,照见古今医途之迷障,其言谆谆,足为世鉴。
一失者,不审病情,妄言预后。经云:“诊病不问其始,忧患饮食之失节,起居之过度,或伤于毒,不先言此,卒持寸口,何病能中?”夫病之起也,非独气血之变,亦与情志起居相牵。古之良医,诊病必问其生平,察其贵贱贫富,知其忧思劳苦。如扁鹊过齐,望齐侯之色而知病之深浅,非徒恃脉也,乃审其志意之变。今之医者,或未详询病史,遽言病之凶吉,或见影像之异,不辨虚实而轻言根治,致患者惶惶然失其守,此所谓“不知天地之经,又不知人事之纪”也。
二失者,恃能轻人,傲慢自用。经曰:“自贵而骄人,妄言作名,不祥之极。”夫医者,恃术而骄,则心不谦;轻人而傲,则德不厚。昔秦医缓和视晋侯之疾,直言“疾不可为也”,非傲慢也,乃知天命而诚告之。今有医者,不虚心察病,反炫己之长,或訾毁前医之方,或轻忽患者之诉,以为“吾术至精,何需问彼”?殊不知病者体质各异,地域气候不同,若泥于一法而轻忽变易,鲜不偾事。《太素》云:“夫为医者,性存温雅,志必谦恭,动须礼节,举止和柔”,此戒不可忘也。
三失者,技术卖弄,不重实效。经曰:“治不本四时,不知日月,不审逆从,病形已成,乃欲微针治其外,汤液治其内,粗工凶凶,以为可攻,故病未已,新病复起。”夫医之术,贵乎中病,而非炫奇。古之用针者,必候气而刺,用汤者,必辨证而施。今之医者,或为炫技而滥用手术,或为邀功而杂投药剂,不察脏腑之虚实,不明经络之顺逆,譬若操刀而盲斫,安能中鹄?昔张仲景著《伤寒论》,兢兢以“勤求古训,博采众方”为务,未尝以奇术自矜,此乃大医之范也。
四失者,不知补泻,滥用治法。经曰:“妄用砭石,后遗身咎,此治之四失也。”夫虚者补之,实者泻之,寒者热之,热者寒之,此医之常法也。然今之医者,或见热便投寒,不虑其真寒假热;或见虚便用补,不察其虚中夹实,致“虚者益虚,实者益实”,变证蜂起。昔华元化治府吏倪寻、李延,同是头痛,一用下法,一用汗法,盖因证而异也。此等机变,非精于辨证者不能为,若粗工莽治,鲜不致祸。
嗟乎!四失之戒,非独责之于医,亦警之于学。夫为医者,当以《内经》为圭臬,以“三因制宜”为绳墨,以“大医精诚”为鹄的。临证之时,必详察细审,如探囊取物;处方之际,必兢兢栗栗,如履薄冰。庶几可免“四失”之咎,而臻“上工治未病”之境。
岐黄警世三十二韵:
轩辕问对耀千秋,雷公侍坐警寰州。
征明四失垂天宪,细溯医源贯古流。
初失未详忧乐始,妄持寸口判沉浮。
岂知贵贱荣枯变,尽入营卫气血流?
昔闻扁鹊观颜色,先察君心后断瘳。
今工粗疏遗问诊,唯凭影像觅良谋。
二失自矜方技巧,骄人轻世诩鸿俦。
诊时不究南北异,处方焉顾燥湿侔?
《太素》谆谆温雅训,谦谦医德应长修。
却看今人夸己术,诋诃前论若仇雠。
三失炫奇违本要,刀圭乱试效难酬。
不循四序调阴阳,哪辨六经分逆俦?
仲景勤求千古训,未从险术觅嘉猷。
今医偏崇机巧便,错把微疴作巨瘳。
四失胡为乖补泻,寒温倒置误春秋。
虚虚实实成灾咎,热热冷冷酿隐忧。
元化双施汗下法,全凭辨证判刚柔。
粗工但见标邪盛,妄投峻剂似戈矛。
嗟哉四失非今病,圣训昭然若皎眸。
望闻问切须参合,天地人三必细搜。
莫效庸夫拘形器,当师上工察未由。
草木金石皆有性,君臣佐使岂轻投?
冰壶濯魄存仁厚,玉尺量心守典俦。
常思橘井泉流远,每念甘棠德泽稠。
愿得杏林春永驻,长教仁术火长传。
他年若遂生民愿,万里同歌太平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