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医翁叙事”┃医路初启(一个实习医师的成长之路)

刘鹏医生 发布于2025-07-08 19:32 阅读量2618

本文由冯颖思,刘鹏原创


进入三伏天,南方开启上蒸下煮模式,聒噪的蝉鸣声此起彼伏,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将两边的人行道罩在了树荫里。走过这条冒着热气的石板路,就到达了我实习的医院。


我参与毕业临床实习已经好几个月了,虽然没有了刚来医院时的畏手畏脚和不知所措,但是轮转到新的科室,免不了还有几分陌生和拘谨。



按部就班完成实习报道,然后跟着带教老师白医生查房。36床上躺着年过古稀的李婆婆,她因常年被疾病侵扰而形容枯槁,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截干枯的树枝。窗外光亮明媚的世界被医院独有的蓝色布帘挡住,脸庞被窗帘的阴影笼罩着(她的脸是在窗帘阴影下),双手戴着约束手套,右脚踝被一根绳子束缚在床沿。



“昨晚她都没怎么睡,吵闹了一整夜……”护工阿姨跟白医生描述李婆婆夜间的情况。白医生一边取银针,一边问李婆婆:“昨晚为什么不乖,不好好睡觉?”李婆婆神态疲倦,眯着半睡半醒的眼神,面对白医生关切的提问,也只是轻轻地把头撇过一旁,似乎不愿意被打扰。



李婆婆左半边身体僵硬酸痛且伴有明显的功能障碍,入院后除了药物治疗,还在接受电针治疗,以舒缓不适症状。白医生小心地靠近她,然后迅速把毫针刺到相应的穴位。李婆婆立即叫嚷起来,右腿猛地一震,差一点挣脱束缚带,踢到白医生。护工阿姨一边伸手拦着,一边哄她:“不痛,不痛,快好了。”


李婆婆用绝望的眼神看向我,嘴里不停叫喊着我听不懂的方言,似乎在向我求救。不过针刺很快就扎好了,然后白医生熟练的把电针仪导联连接好后开始治疗。



在治疗结束的等待期间,正好可以一边观察李婆婆的反应,一边向她的护工了解她的情况。李婆婆似乎说了几句咒骂护工阿姨的话,护工阿姨的眼睛红红的,无奈地跟我说:“我实在是太难习惯这样的事情了,她骂得太狠了,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,她几乎把我的全家都骂了一遍。”


像李婆婆一样,很多患者因各种疾病及相关并发症导致认知障碍、认知功能退化、行为异常或精神情绪异常,大大增加了照护工作的难度。



“听不习惯这些话也是正常的。”我思索良久才缓缓回答道,“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。但是换个角度想,李婆婆也不想这样的,她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。我们都很佩服你们这样能日夜照护患者的护工。”我第一次安慰护工,实在拿捏不准应该说什么,感觉自己说得不够好。幸好这几句话起到了些许安慰作用,因为护工阿姨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,“对的,她的家人也没怎么来看望过她,来了也是自己看手机或者很快就走了。每当她躁动叫喊的时候,也确实看起来蛮可怜的。”她像是在跟我说话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激励自己。


听着护工说话,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李婆婆,我不禁感慨一切恍惚如过眼云烟,从她沉睡的面庞上,看不出曾经灿烂的人生。李婆婆的老伴早早过世,2年前遭遇车祸,伤及额叶后原本温柔的她性情大变,于是确诊了躁狂症。家人带她辗转各家医院求医问药,多次住院也不见好。前两天她因再发头晕加重,经人介绍到我实习的这家医院接受中西医结合诊疗。



因病情变化和治疗需要,李婆婆的身上插着鼻胃管,手脚都绑着的束缚带,肯定是不舒服的。因家人工作繁忙,平日里由护工照顾李婆婆的日常生活。短时间内,她的病情没能得到很好的改善。


“滴滴滴”,定时器的铃声响起,治疗结束了。我小心翼翼地协助白医生关闭电针仪和取下电针夹,一直叫嚷的李婆婆在我的安抚下慢慢安静下来。


之后的日子里,白医生带领我几乎每天都给李婆婆做电刺治疗。刚开始时她还是挣扎得厉害,一时性情上了头便大声叫嚷。等慢慢熟络后,我开始懂得如何有效的跟她沟通。一开始我会先用粤语跟她打招呼,之后在白医生做治疗时协助哄着她说话,转移她的注意力让白医生看准时机完成针刺动作。白医生的进针手法熟练,快速的取穴和进针能减少刺激她的精神并减轻她的不适感。



我也重温了之前学习过的取穴方法并向白医生请教了进针的技巧,他建议我拿棉枕练习进针手法和指力。皇天不负有心人,经过不断地练习后,我再协助白医生做治疗能更能好的看懂和理解,并跟上白医生的进针速度。渐渐的,李婆婆的挣扎和反应都没有那么激烈了,虽然有时会撅起嘴巴,像一个被惩罚后不服气的孩子。



等待起针的时间,我正好一边观察李婆婆的反应,一边向护工了解她当天的状态。2周后,李婆婆习惯了针刺治疗,每次都会主动把手伸出来。回想起当初她的抗拒反应,她能主动伸手实在是对我莫大的认可和鼓励。


本以为李婆婆的病情开始好转,很快就能康复出院了。可她却不幸患上了重症肺炎,即使经过医生的努力救治,她的精神还是每况愈下。



我和白医生来到床边,正在给李婆婆擦背的护工阿姨停下手,红着眼晴告诉我们,昨晚李婆婆发烧了。


李婆婆一看到我们,就以为要扎针了,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。其实她更多时候都处于极度疲乏和嗜睡的状态,歪着头靠在枕头上,鼓起嘴巴,一阵一阵地打着呼噜。“医院里人流量大,李婆婆常年住院,免疫力低下,将来可能因感染加重而出现呼吸系统、循环系统的多脏器功能衰竭。”白医生在我耳边轻声说道。虽然我隐约知道李婆婆的疾病预后不太好,但毕竟曾用心参与过她的治疗,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无力感。


不久后,家属决定把李婆婆转去安宁疗护专科医院。



夕阳下,天边的云彩像一幅斑驳的水彩画,让我不由地停住了脚步,想起了李婆婆,希望下一个医院离她的家人近一点,方便探望,让她不至于在孤寂中走完余生。


我跟李婆婆接触的时间并不长,起初只是希望通过针灸减轻她身体上的痛苦,改善她的生活质量。后来,我开始关注她的病情变化,特别是她的精神状态和内心的需求,例如除了针刺还有什么事情会刺激她,引起她强烈的情绪反应,作为实习医生的我做什么可以安抚和帮助她。当我发现用粤语沟通比较容易取得她的信任后,每次跟她交流时都会说粤语,尽管她不能用流利的语言回应我,可是她的确不会再乱喊乱叫了,而且开始逐渐配合白医生的治疗。


        这个过程让我清楚地意识到,当患者不能用语言清楚地表达自己的需求时,医生的一个眼神、一个手势、一次倾听,都有助于安抚患者的情绪,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。改变沟通模式,拓展沟通方法,才能筑起医患间顺畅有效沟通的桥梁。

        医路初启,未来很长,我懂得了如何好好磨练、提升自己的观察力、医患叙事、沟通技巧和共情能力……


本文记录了一位临床实习医师的一份真实世界的“平行病历”,以第一人称基于叙事医学视域下阐述自己的临床实习经过,在实践中反思和成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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